2015年6月7日 星期日

【本國文學─台灣文學議題】移民工文學

〈十萬塊獎金 換你心中一畝田〉

為了孩子的學費
為了爹娘的晚年
為了漏水的老屋
為了家人的摩托車
你赤手空拳來到台灣,帶著一身膽識
期待在小小島嶼上追求幸福的未來
仰望101大樓的夜裡醞釀著你的101夜台灣故事

你用雙手勞動打拚未來
你用書寫打造心中夢土

來吧,寫下你對台灣的愛恨情仇
以文字耕耘夢想
拿獎金回故鄉買塊地    (作者/移民工文學獎志工 廖雲章)



移民工文學,顧名思義,是以新移民(外籍配偶)與移工(外籍勞工)為主體,所生產出來的文學。

此刻的台灣,來自東南亞的移工將近五十萬人,婚姻移民將近二十萬人,新移民二代也已達三十萬人。這些人的文化與生命經驗,豐富了台灣,而她/他們的書寫,亦是台灣文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移民工文學獎的舉辦,即是為了鼓勵、並留下這段可貴的歷史。藉由以新移民、移工為主體所生產的文字創作,呈現異地漂流(移工)、兩個故鄉(新移民)、雙重血緣(二代)的文學風貌。








【本國文學─台灣文學議題】移民工文學
文章來源: 獨立評論@天下

  與高鼻深目的西方臉孔面對面,以北京腔中文交談。對方雖然說得字字清晰,但是我始終揮不去違和感。感覺像是搭公車不用買票、吃香蕉不用剝皮。

  我和妻子雲章飛越半個地球,來到春暖花開乍暖還寒的美國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與許多精通中文的西方人相聚數日。之所以有此一聚,是因為羅鵬(Carlos Rojas)和安德魯(Andrea Bachner)兩位西方面孔的中文學者,正要編輯出版一本《牛津現代中國文學手冊(Oxford Handbook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s)》。正式出版前的這場跨國工作坊,是為了讓各個篇章的作者預先交流。

  將這本《現代中國文學手冊》稱為「手冊」,實在太謙虛。由教授夫妻羅鵬和周成蔭(Eileen Chow)合編、系出同源的上一本「手冊」《牛津現代中國電影手冊(Oxford Handbook of Chinese Cinemas)》,總共收錄了33篇文章,分為歷史、形式、結構三個章節,是兩塊磚頭大小、足足七百頁的精裝本。

  而將此次聚會稱為「工作坊」,也太客氣。在優美典雅的杜克校園裡,三、四十位世界各地的中國文學研究者齊聚,簡報自己在「手冊」裡負責的章節。一連四天,共進行了三場預備工作坊以及九場正式工作坊[註1],規模與討論的激烈程度,遠勝過一般的研討會。

  我和雲章算得上文字工作者,但是絕非漢學家或文學研究者。之所以有幸與會,是因為我們正在辦一個文學獎。

● 買塊地文學獎

  我們辦的文學獎,名喚「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英文洋名是「Taiwan Literature Award for Migrants」,另外還有越文、泰文、印尼文、菲律賓文的名字[註2]。參選資格只有一條:「在台生活(或曾經在台)之新移民、移工、及新移民二代。」作品規則有兩條:「一、文體不限,3,000字內(以翻譯為中文後估算)。二、以越文、泰文、印尼文、菲律賓塔加洛文(Tagalog)等書寫之作品。」

  獎金還不錯。在文化部以及幾個企業、基金會的支持之下,首獎新台幣十萬元,不輸台灣一般的文學獎。一篇文章可以換到十萬台幣,我們希望表達對移民工文學作品的敬重,也希望重賞之下有勇夫,徵集到高水準的作品。

  十萬元,對於許多來自東南亞鄉間、以及有些月薪只有15,840元的移工來說,肯定是筆不小的獎金,也許足夠買一塊地了。工作人員集合在外籍勞動者發展協會開會討論時,「Migrant」這個英文字眼不斷出現,文學科班出身的志工林恆綿說:「『Migrant』聽久了,聽起來好像『買塊地』唷!」於焉咱的文學獎有了名正言順的暱稱:買塊地文學獎。

  移民工文學獎雖然是第一屆,但不是創舉。因為台北市從2001年開始,在馬英九市長任內,工運出身的台北市勞工局長鄭村棋便以「台北,請聽我說(Taipei, listen to me!)」為名開辦「台北市外籍勞工詩文比賽」。比賽分為詩文組和散文組,每組第一名可獲得獎金新臺幣一萬元。

  當初想到這裡,不諳文學界規矩的我小聲問夥伴小林,平平是徵文,為什麼咱是「文學獎」,他們算是詩文「比賽」?小林理所當然地回答:兩者的差別,一是獎金,二是評審。

  聽她這樣說,我就安心了。「台北市外籍勞工詩文比賽」獎金一萬,評審是誰我不清楚。不過「移民工文學獎」獎金十萬,加上五位決選評審:陳芳明、駱以軍、黃錦樹、顧玉玲、丁名慶(原本預計為初安民),的確夠格自稱文學獎了。五位評審,或是有移民甚至流亡的經驗,或是關心移民工議題,或是從事移民移工的社會運動,各有來頭。

● 水果系列出版品

  文學,是文化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我是做報紙出身的,不敢高攀文學。不過這幾年因為《四方報》,的確做了些與文學相關的事。

  2012年,從《四方報》累積的上萬封越南讀者投書中,挑選出與「逃跑外勞」相關的文章,將這些第一手的流亡經歷翻譯成中文,與時報出版社合作出版了《逃:我們的寶島,他們的牢》。2013年,再將投書中與跨國婚姻有關的文章,集結出版了《離:我們的買賣,她們的一生》,呈現跨越國境、文化、語言的婚姻中的不被理解與有口難言。《逃》和《離》當然不可能成為暢銷書,但是在台灣的出版市場上,則是絕無僅有。原本開玩笑,說要以新移民二代為主題,繼續出版「水果系列 」[註3]之三《茫:我們的界線,他們的眼淚》,不過2013年中我這個總編輯離職,計畫擱淺。

  我之所以認識小林,就是因為《逃》這本書。出版之後,身為獨立文字工作者的小林代表報紙副刊訪問我。我們在電話裡聊呀聊,聊到她說她從前替營建商寫文案作惡太多,想找個NGO當志工贖罪,我說妳那不如來《四方報》。而後,小林也真的來幫忙。一年之後,小林又把剛剛出版《文學理論「倒」讀》的黃湯姆介紹給我,說我們一定投緣。

  於是在2013年台菲海上衝突鬧得沸沸揚揚之際,我、雲章、小林、黃湯姆,加上工運大叔陳柏偉與人類學記者阿潑,在幾次熱炒店的插科打諢之後,從「少數族裔文學」的討論裡,冒出了將在台移民移工的書寫「典律化」、辦一場移民工文學獎的點子:從台灣文學的角度,希望移民移工的「身分書寫」能豐富台灣文學;從移民移工的角度,這個舞台能讓他們說自己的故事、展現自己的能量。為了移民移工,也為了台灣,兩全其美。

● 什麼叫做台灣文學?

  方向定了,小林立即找到一篇政大台文所教授陳芳明老師的報導。陳老師曾經在一場演講裡說:「什麼叫做台灣文學?不管什麼族群,只要寫出台灣這塊土地上任何感情、記憶,就屬於台灣文學。」

  太好了,這段話簡直就是這場文學獎的理論依據!我們也需要大師加持!透過阿潑的介紹,我和湯姆戰戰兢兢冒冒失失地去了政大,沒想到陳老師一口答應,當天還立刻在Facebook上寫了一篇足以成為文學獎主旨說明的文章。接下去尋求背書、支援的過程,也很順利,初安民和紀蔚然兩位老師在小酒吧裡豪爽應允,黃錦樹、駱以軍、顧玉玲、幸佳慧、夏曉鵑、翁秀琪、須文蔚、李麗華等等老師與前輩,都慨然承諾支持。

  再來就是錢了。「中華外籍配偶及勞工之聲協會」潘存蓉理事長願意領銜,「外籍勞動者發展協會」徐瑞希理事長願意支援,快筆小林風風火火寫好了企劃案,向文化部申請經費,然後,進入漫長的等待,大家各忙各的去。湯姆和小林搞動物保護、雲章繼續教書上班、我離開《四方報》去做東南亞歌唱電視節目「唱四方」。

  直到2014年初,文化部核定70萬元的通知像是清晨響起的鬧鐘,提醒我們幾個月前曾經申請了這個計畫。這時我正忙著「唱四方」,還異想天開想要準備拉幾支移工球隊,配合世界盃足球賽,辦個「東南亞加一(台灣)」足球聯盟。文化部的70萬補助雖然遠遠不夠,一度想婉拒,但幾經思量,70萬已經是該批補助中最多的了,而且,先前還找了這麼多文壇前輩背書支持,終究還是放下手邊工作,打起精神,務必讓這個在熱炒店產出的點子成真。

  說幹就幹!手腳最快的小林馬上用免費軟體做了網站,湯姆推敲琢磨參賽辦法,唱四方的企劃蔡雅婷找人翻譯,我們每天半夜在FB上討論或吵架,其他熟朋友,也被我們毫不客氣地拉來當志工。

  我最大的任務是籌錢和找單位協辦。運氣很好,過程出奇地順利,台灣文學館、和碩聯合科技、西聯匯款、誠致教育基金會、成舍我基金會、小英教育基金會、新台灣人文教基金會,以及眾多單位和師長、友人(名單在此),都毫不猶豫地給予實質和精神上的贊助。

  接著,透過各地政府單位與民間組織,透過越南、泰國、印尼、菲律賓四國在台辦事處,透過幾乎在台灣的所有東南亞母語媒體:四方報、The Migrants、The Manila Post、Intai、TIM、中央廣播電台,「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的消息散布出去,並在台北的永樂座書店開了記者會。

  將在決選時擔任評審的顧玉玲,在記者會上給了這個文學獎一句精準的評語:「這個文學獎感覺挺亂的。」

  顧玉玲當然是以貶代褒。她說,這個文學獎很邊緣、真實、也亂得恰恰好。徵件作品不限文體,評選過程既有網路投票、也有專家評選,這樣保持異質性的設計,正呼應移民工群體的社會狀態。

  考量消息傳播的速度,我們將徵件期間拉長到兩個半月。在6月底投稿截止時,一共收到了260篇四國語文的稿件(印尼107篇、菲律賓74篇、越南63篇、泰國16篇),四國母語評審和網友們,挑出了42篇入圍作品(印尼、菲律賓、越南各11篇、泰國9篇)。四語編譯在倉促的時間內,快馬加鞭地將入圍作品翻譯為中文,我和小林和雅婷和玉鶯連夜整理,把中文稿快遞送到五位決選評審的手裡。

  五位決選評審將決定誰有資格拿到獎金十萬的首獎、獎金八萬的評審獎、以及獎金兩萬的六位優選。

● 評審會議

  評審仍然在永樂座書店舉辦,現場開放。五位評審坐在中間,工作人員和進出書店的客人圍在四周,有點肅殺。

  評審主席陳芳明坐定,請大家先說說看完稿子的感想。從答應擔任評審之初就不斷表達罪惡感的駱以軍,在大鬍子粗獷外表下溫柔細膩:「他們是在『我們』裡面的異鄉人,但卻像默片裡的遊魂,這是第一次透過文學獎來表述自己。」「那麼多不可能虛構出來的創傷、感性、破碎的家庭、破碎的愛情、對人的信任與原諒、對自己信仰的神的禱告.....打破了原本這個主流媒體社會對於她們『無聲的/無由言說自己』的印象。」

  唯一的女性評審顧玉玲,因為長期從事移民移工運動,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類文章。她表示,文章中的細節描述最能吸引她,有的作品描寫出移民工眼中的台灣,尤其是城鄉差距,非常深刻。

  任職印刻雜誌副總編輯的評審丁名慶,則表明自己對移民工沒那麼熟悉,所以評選從出版專業的角度切入,挑選故事性強的作品,希望能讓台灣讀者會更願意去了解、感受移民工的處境。

  對於移民移工的處境,本身也是從馬來西亞移居台灣的評審黃錦樹自問:「在文學獎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我們可以做的事?」回到作品,黃錦樹強調,詩的部分,因為依賴母語,需要押韻,沒辦法譯,只看中文的話完全不行,很難找到評審能夠判斷優劣,比較吃虧。他建議,若明年繼續舉辦,應該限縮文類,因為不同文類的要求不同。黃錦樹也對部分作品中反覆提到宗教信仰、感謝上帝不以為然。

  對於作品裡濃重的信仰成分,陳芳明則有不同的意見。他認為宗教力量在移民的生活裡面很重要,「協助他們可以在陌生土地上穩定下來」,「也是一個自我救贖的過程」。從一開始就參與籌備的陳芳明說:「這是第一屆,是個實驗的過程。」「我在閱讀時,不會從文學美感切入,而是從作者所呈現的喜悅、恐懼等等那些生命經歷。」

  經過了兩輪投票,將近三個小時的冗長討論,結果出爐。參賽稿件並不多的越南文作品,拿下了首獎、評審獎、以及兩個優選,稿件最多的印尼文作品拿到三個優選,泰文作品有一件被選為優選。

  菲律賓作品則全軍覆沒,沒有得到決選評審的青睞。這對主辦單位來說有點傷腦筋。我當下向評審團反應。「沒辦法,已經投票了。」陳芳明老師笑笑。

● 文無第一

  比賽結果公布之後,果然有不少來自菲律賓社群的質疑。包括對於網路投票中有人灌水作弊,包括為什麼都是描述自我悲慘處境的作品得獎,也包括決選評審的自我質疑:決選評審看不懂原文。

  整個籌辦過程,的確不少紕漏,尤其最後階段免費網站數次當機,還偏偏只當掉菲律賓語的頁面。對於質疑,主辦單位當然要一一道歉與說明。我一邊回應說明也一邊想,幸好這不是官方主辦的活動,否則非下台謝罪不可。同時也覺得又冤枉又好笑,我們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呀!

  關於網路投票有人灌水作弊,我們的確低估了十萬元獎金的誘惑與大家的電腦能力,因為當初我們自己測試時,是沒辦法灌水的。只能道歉。同時也要考慮萬一隔年再辦,要不要繼續採行網路投票。但是另一方面,因為網路票選只是初選,過關的作品還是必須通過決選評審這關,所以問題不大。

  至於決選評審看不懂原文,這肯定是所有跨文字的文學比賽都無法解決的難題,只能看到翻譯後中文稿的決選評審們,也都自謙「不真正夠資格當這些作品的評審」。實務上,這真的辦不到,畢竟不可能找到同時精通多國文字的評審(而且精通的程度還要一樣),我們只能自嘲或者自抬身價,把「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拿來和「諾貝爾文學獎」相提並論。

  而在內容上,則是見仁見智。除了詩作特別會因為翻譯而失去原味,也因此都沒能得獎之外,其他內容或喜或悲,端賴評審的主觀判斷。

  像我自己,因為曾經擔任《四方報》總編輯,而《四方報》長年鼓勵移民移工寫出自己的真實故事,幾年下來,已經看過太多各式各樣的悲慘情節。所以在這次文學獎的42篇入圍作品翻譯為中文之後,比較讓我驚豔的,反倒是其中幾篇虛構的小說。

  例如最後獲得優選的印尼文作品《業豐和CARLOS的故事》,作者以家庭幫傭的角度,描述主人家的唐氏症男孩與家中愛犬之間的感情,還設計了男孩帶著垂死老狗離家出走的緊湊情節,細膩動人。但同時,她也毫無控訴、不著痕跡地,呈現了外籍幫傭在主人家中的位置:比得上一條狗嗎?

  不過除了顧玉玲之外,其他幾位決選評審都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大量的移民移工作品,而文中不被台灣主流社會重視的悲慘情節,自然也格外讓他們驚心。

  例如拿下首獎的作品《他鄉之夢》,文中作者因為家貧來台工作,與同樣來自越南的男子墜入愛河,但男友回越南之後卻背叛了她,並且與作者最好的朋友出雙入對。同時,作者的工作遇到了困難,她恐將被迫返鄉。背負著家中的債務、懷著對昔日情人與友人的怨懟,作者匆促之間嫁給一位台灣男人,而婚後這台灣男人對她冷淡薄情,甚至阻止她外出工作,也不給她錢花用:「給妳吃給妳住,有水有電讓妳用,還要錢來幹什麼?」

  評審駱以軍說,這篇文章的作者為命運下賭注,有種非常恐怖的平淡跟認命。「她很怪,不斷的承受,又不斷的騙她媽媽我過得很好。離鄉人的痛、被背叛的痛,脫離一個噩夢之後,又掉到另一個更恐怖的噩夢。一路下來,我所有痛苦的觸鬚都被她感動。尤其最後的結尾那句,讓我起雞皮疙瘩。」

  這篇文章的末尾,作者用了一句描述女子無法掌握命運的越南語俗諺:「女孩之身好比十二渡頭,怎知何處清澈何地汙濁。(Đời người con gái như mười hai bến nước, biết bến nào đục bến nào trong)」

● 掛羊頭賣狗肉

  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所有的文字競賽,都難免遇到類似的公平性問題。

  不過對我來說,文學獎只是手段,這個活動打從一開始,便是個聲東擊西、掛羊頭賣狗肉的任務:一方面以文學作為通道、以獎金做為誘惑,將移民移工拱上舞台,進而受到多一點重視;另一方面,則是請移民移工以文學的形式,說出他們對於台灣的「評語」。

  是的,繞了一圈,最終還是指向台灣,我們自己。

  一位參賽者在得知獲獎之後,寫下她的心情:「當我接到電話,通知我的參賽作品進入決審階段,我又開心又感動,我哭了,那不是因為龐大的獎金,我開心是因為有人看了我的作品,有人有了同感。我只希望自己以及那些在他鄉當媳婦的女孩們的生活,能夠有人照顧、保護、及幸福,好讓我們減少思鄉、離家的難過心情。」

  除了受教於「先進國家」對台灣的指指點點,除了從上而下「看見台灣」之外,我們希望這些多半處於台灣社會底層的東南亞移民移工們,以迥異於「我們」的視角,將他們的七情六慾和所見所聞化為文字,留下歷史,也給台灣一段評語。更真實更貼近的歷史以及評語。

  至於明年還要不要辦?我們要不要繼續四處尋找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先趕緊把八位得獎者的介紹影片拍齊、把八月底的頒獎典禮辦完再說吧!就算明年要辦,也未必要由我們這群各有其他工作的志工來辦。我們這麼「有才」,應該成立個專辦「第一屆」的社會企業才對。例如這次是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先前是台灣「第一個」多國媒體集團《四方報》,以及「第一個」東南亞語的電視節目「唱四方」,文學獎辦完之後,應該重新啟動胎死腹中的「第一屆東南亞+1足球聯賽」,還要趕緊成立「第一間」東南亞書店。

  不過,理想上當然希望文學獎能繼續。如當初一塊兒發起的黃湯姆在臉書上所寫的[註4]:希望2014的移民工文學獎,是個起點,我們想像十年後它可以結束,或許那時我們已經有了這土地上的卜婁杉[註5]或哈金[註6],也或許那時是異國文學裡,有著一位曾從台灣汲取文學養份的賽珍珠[註7]或歐威爾[註8]。

【備註】

註1:九場工作坊分別為:「區域與語言(Region and Language)」、「語言與聲音(Language and Form)」、「性別與形式(Genre and Form)」、「歷史與翻譯(History and Translation)」、「時間與空間(Alternate Geotemporalities)」、「機構與結構(Institution and Structure)」、「文本與互文(Text and Paratexts)」、「女性主義、酷兒理論、生態批評(Feminism, Queer Critique, Ecocriticism)」、「當代重組(Temporal Reconfiguration)」

註2:越南文:Giải thưởng Văn học Di dân Di công Lần thứ nhất năm 2014
    印尼文:2014 Penghargaan Sastra Pekerja Migran Pertama
    泰文:รางวัลวรรณกรรมผู้ย้ายถิ่นฐานใหม่และแรงงานต่างชาติรุ่นที่ 1

註3: 「水果系列」是玩笑話,意即書名的諧音:逃(桃子)、離(梨子)、茫(芒果)。

註4:黃湯姆facebook

註5:卜婁杉(Carlos Bulosan),作家,出生於菲律賓,旅居美國。

註6:哈金,作家,華人,旅居美國家。

註7:賽珍珠(Pearl Sydenstricker Buck),作家,出生於美國,旅居中國。

註8:歐威爾(George Orwell),作家,出生於印度,旅居英國。


〈移民工文學 一門珍貴的台灣文學課〉
文章來源:中央廣播電臺

  文學總是能說出許多真相和不為人知的故事。在台灣,數十萬的東南亞移民移工付出他們的生命、勞力在這塊土地上,卻沒有太多管道讓他們用自己的語言說出自己的故事和心裡真正的想法。移民工文學獎的舉辦跨出了重要的一步,為台灣文學注入全新的視角,這些移民工書寫的文字內容更替台灣人上了一堂珍貴的文學課!

◎移民工文學也是台灣文學

  「拋下孩子是非常不簡單的事情,回想起我來離開泰國來台灣的那一天,那3個孩子的後面歷歷在目,他們看著我離開,老么哭倒在地上。我的名字叫金粉...」

  聽著第一屆東南亞移民工文學獎得主侃侃而談他們的拿起筆寫作的原因,文字故事的背後往往是由許多心酸血淚堆砌而成。

  「我叫阮錦垂,我嫁來這麼遠這裡,我就沒有家人可以講出來給她們聽,放在心裡也是很悶,也是很難過,我想坐下來寫一些給大家聽我的故事這樣子。」

  2014年,中華外籍配偶暨勞工之聲協會首度策劃了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徵文活動,迴響熱烈;今年第二屆,國立台灣文學館加入主辦陣容,活動總召集人張正說,這些移民工生活在台灣,他們所寫的故事當然屬於是台灣文學,是台灣文學史重要的一部分。

  曾擔任第一屆移民工文學決選評審的顧玉玲認為,移民工用母語表達了他們在台灣的生活,內容觸及勞動、異鄉、階級等情緒,大大拓展了台灣文學的面貌。

◎是文學也是真相

  張正指出,當初之所以會想到設立「移民工文學獎」,初衷很簡單,就是希望透過文學管道,讓在台灣的移民工們可以說出自己的故事。張正說:『(原音)在台灣的移民移工不是像一般主流媒體說的,其實大家很安靜,只會工作、默默生小孩、賺錢養家,其實大家是很多心情想說,只是台灣的媒體沒有這個管道。移民工文學獎的最源起,就是讓這些台灣的移民移工自己說出自己的聲音。』

  文學作家陳芳明也深深被東南亞移民工的作品所感動,他認為移民工的文學揭露了台灣文化的黑暗面,應該繼續鼓勵他們寫下去,讓台灣人正視自己的缺陷。陳芳明:『(原音)我覺得這樣的文學一定要常常暴露出來,你一定要不斷去寫它,讓我們看到自己的缺陷,看到我們台灣文化的黑暗面,一定要這樣,否則文學沒有意義啊,文學本來就是讓我們看到我們原來看不到的東西。』

  長期關注在台灣的東南亞移民工處境顧玉玲觀察,台灣人看待一般的外國人至少有名有姓,但看待在台灣的東南亞移工卻往往只將他們視為經濟上的勞動者,她認為移民工文學獎可以翻轉這樣的刻版印象,讓移民工的完整人格得以清楚呈現。顧玉玲說:『(原音)大眾媒體裡出現的老外都是有一個有名、有姓、有故事的樣貌, 可是外勞總是黑壓壓一群,好像他們只是勞動力。我覺得這個移工移民文學獎其實是要翻轉這個部分,一個人他的有血有肉、有故事、有姓名、有來歷、有歷史、有背景、有未來發展,包括有下一代、在這邊的愛恨情仇等等,我覺得是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的樣貌,我覺得要談平等從這裡開始。』

◎新移民第二代加入決選

  為凸顯移民工文學獎的重要性,主辦單位評審過程先是徵求各族群母語專家進行初選,入選作品再翻譯成中文,由知名文學作家組成決選評審團選出首獎、評審獎與3篇優選作品;今年第二屆更加入新移民第二代評審團,透過新移民第二代眼光,選出3件優秀作品,同樣頒發高額獎金,希望藉由這樣的嘗試,看見第二代青年不同的視野。張正說:『(原音)我們希望透過請他們來當決審評審的這個工作,某個程度提升它們的位子一方面也可以用年輕人的角度來看這些作品,一方面因為他們的身分,他可能的爸爸、他的媽媽來自越南或是華僑,他看到這些外勞、外配作品的時候,我想會有一些我現在可能想不到的角度吧!』

  由於翻譯人才難找,移民文學獎評選過程難免受到一些質疑,不過顧玉玲認為,隨著新移民第二代逐漸成長,未來台灣的新移民文學又將是另一種面貌,因此作為過渡階段的移民工文學獎真實紀錄了當下的移民工的現況,更顯彌足珍貴。顧玉玲說:『(原音)你想想看像這樣的移民工文學獎可能再辦個五、六屆之後,之後它可能就會包括移民下一代都長大了,那台灣真正的移民文學那時候已經浸潤在台灣20、30年後,會真正會長出真正新移民自己...可能那時候就是用中文書寫自己的事情,像這樣作為一個過渡時間的一個文學獎,它的珍貴處也就在於說它真實反映了此時此刻。』

  文學是生命的紀錄者,在台灣的移民工寫下的文字代表了他們生命中一段深刻的印記,值得台灣人好好閱讀。

【得獎作品內容摘錄】

黎翠灣〈夜裡的日記〉
文章來源: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夜裡的日記

爸爸!鐘聲已響起,台灣時間已是午夜十二點,不知道家裡的爸爸是否已熟睡?還是仍在和您的舊傷搏鬥?或者您仍為身在他鄉求生的女兒擔心。······

離別時,我看著母親倚在門邊目送,看著離別的淚水,我心如刀割。兩個年幼不懂事的孩子,拉著母親的衣襬開心地說:「媽媽,您去了快點回來,買很多玩具和糖果餅乾給我們喔!」···他們以為媽媽像平常一樣地去市場,過一會就會回家,怎知母親一走就是數年,這麼久都未能回家看他們。但還能夠如何呢?爸爸,因為我要賺錢奉養年邁的父母,照顧殘疾的姊姊,償清出國工作向銀行借貸的債務,也為了孩子們的未來,我只能違背自己的心而離開。

怎知才到台灣八個月,孝字未圓卻得知母親已過世,家裡擔心我在他鄉重受打擊,病倒卻無人照顧而不通知,我最後是從朋友那裡得知。···爸爸可知道,您打電話給我說感覺似乎將有不測之時發生在我身上,我只能擦去眼淚騙您一切都好,說僱主對我很好讓爸爸不用為我擔心。但爸爸啊,就是那個起風下雨的晚上,我被老闆娘趕出家門,因為她懷疑我偷走了她的手錶,天啊,從小到大我何曾偷竊別人的東西?我怎麼這麼委屈?爸爸曾幾何時的叮嚀仍在我耳邊響起:「窮要窮得乾淨,餓要餓得有尊嚴。」那時候我只能匆促地掛了電話,不讓爸爸聽到我哭泣的聲音,然而我又哽咽著呀,爸爸。

···爸爸啊,自從知道您跌倒而全身癱瘓,母親過世無人照顧您,我已過了很多個失眠的夜晚,現在重擔又落在身體殘疾的姐姐身上,行動不便還要負責照顧爸爸。老天爺為何如此偏心,我想拋下一切回家照顧爸爸,但朋友都勸我要冷靜,努力工作賺錢為爸爸醫治。爸爸啊,我的心千頭萬緒混亂打結,我該怎麼辦呢爸爸?我害怕……害怕有一天爸爸將隨著媽媽離開卻也不讓我知道。不……將永遠不會有那一天的,對不對啊爸爸?爸爸請等我回家……請堅持等我。···



芒草香 Hương Cỏ May〈他鄉之夢〉
文章來源:關鍵評論

內文摘錄:

  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希望長大之後前途光明燦爛,能遇到心愛的人、能擁有穩定的工作,能建立一個小小的家庭。而我,一個京北女孩,也曾經渴望能像其他女孩一樣擁有幸福。然而,生活中有多少人能夠如願以償?

  去仲介公司報到那天,我帶著滿懷希望,期待自己能早點去台灣工作賺錢,以幫助母親和弟弟。經過兩個月的培訓,我被挑上,出國時間也安排妥當,然而,隨著我一起出國的是家人到處借來的7千美元債款。

  出國當天,我在大內排機場憂喜交集:仲介費這麼多,我要到何時才能賺夠錢還債?飛機來到了台灣的國際機場,我心中又出現另一個擔憂,不知能否進入好的公司,不曉得加班時間多不多?要幾個月才能夠寄錢回家呢?

  我的公司在龜山,在品管部門工作,剛開始的四個月,因為我是新員工而不得加班。到第五個月,終於能夠加班了,但公司的加班費只有1.33倍,即使我加班再多也賺不了多少錢。

  後來遇上經濟衰退期,公司又改成8小時制,沒有加班。兩年合約即將結束,而我仍未賺足7千美元,心中的擔憂揮之不去,想到年邁的母親、還在上學的弟弟、以及出國工作借貸的債款,我只能哭。

  托上天牽的紅線,我在台灣遇到了他,那個我愛著,且相信將能夠和他終生共築幸福巢的男人。
 
  他回國兩個月之後,電話少打了,也少接了。該來的事終究會來,那件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只是我從未想到他會如此對待我。

  那天晚上,弟弟打電話來說:「為什麼姐姐的男朋友在阿瞻家好幾天了?」阿瞻是我從小的好朋友,我給了他阿瞻的電話,讓他們互相認識,好讓他在越南時,即使沒有我的陪伴也不那麼鬱悶,怎知最後我卻「相信朋友而失去丈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兩年合約剛滿,公司的工作量減少,因此也不讓我展延第三年。那簡直是晴天霹靂。

  某天,那位「好朋友」打電話告訴我,她已經懷了那負心漢的孩子,我決定為自己的人生翻過新的一頁,就是「嫁台灣郎」。嫁給台灣人,讓我將能夠在台灣留得更久,更能夠幫助母親和弟弟。

  即使母親已經努力遮掩她的擔心,擔心我隻身在他鄉當人媳婦,被欺負卻沒人鼓勵分擔。在我走進登機室之前,母親說了最後的一席話:「孩子,你要記住媽媽的話,公公婆婆和夫家就像妳的家庭一樣,妳要疼愛、照顧妳的夫家,媽媽知道妳會遇到很多困難,有時候也會感到委屈、寂寞,但媽媽相信女兒能夠撐過,媽媽也會一直支持妳。」

  我兒子來到第二個家鄉,重返夢幻的寶島,我一直幻想第二個家庭會迎接、照顧我們。

  因為兒子是在越南出生,到兩歲還只是會說越南話,我先生卻不斷挑剔,說我不會教孩子,小到連兒子吵著要其他孩子玩具的事,我先生也在過年時不停地斥責。我們母子倆剛到台灣,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又恰巧是在年節,可是我先生都不會瞭解、體諒,替我分擔憂愁,讓我淡忘對家鄉的思念,反而是冷漠與叱罵。

  我們母子倆才來一個月,但我先生不斷地威脅要帶走孩子趕我回娘家。我很難過,因為再努力也被冷落,只因我是越南新娘,是外族人。

  這就是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嫁台灣郎的下場就是這樣?還是因為我先生有了別人,才對妻兒如此薄情?我已經拋棄「嫁給所愛的人」的這個夢想,如今卻遇上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那是這場交易的代價嗎?

  我曾經想過一走了之,跑回越南,但想到母親和她那滑落在消瘦暗沉臉頰上的淚水、那些左鄰右舍對懷著身孕的我的嘲諷、那些親戚朋友對於我嫁台灣人將有富裕生活的想法,尤其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回家,讓當年背叛我的兩個人有機會揶揄、嘲弄。

  現在,我兒子已經上幼稚園,我跟公婆一起在工地工作,先生不讓我在工廠上班,我只能聽從公婆的安排。對一個身型瘦小的女孩子而言,我的工作相當辛苦,但我會為了所愛的人而繼續努力,也希望「雨過天晴」,那陽光將曬乾我的孤單、鄉愁、因痛苦而流下的淚水。

  像我這樣的越南媳婦,來到他鄉,只是希望能得到第二個家庭疼愛、體諒、照護。不只是自己,我更希望所有嫁外國人的越南女孩能夠被先生疼愛、被夫家尊重,那是我們的夢想與渴望。請諒解,也請幫助我們,不得已要遠嫁的女孩子其實很辛苦!

  「女孩之身好比12渡頭,怎麼何處清澈何地汙濁。」



Sri Yanti〈敘利亞的黑煙〉
文章來源:2014 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 — 心碎敘利亞

內文摘錄:

  到處聽得到炸彈噗通噗通,像心臟痛苦憂鬱的歌聲;吟詠著死亡的威脅,甚至死神的招喚。一陣聲響,打破沉默,然後一團黑色煙霧騰空而起,撲飛上天,做為戰勝對方的滿意象徵。囂張的驕傲的黑煙,代表著犧牲了數百、甚至數千勇敢的靈魂做為代價。而對那些勇敢的人來說,爆炸和槍聲並不是一個威脅,反而燃燒出熊熊鬥志。

  但這不適合我。對我而言,我們是外勞,我們的目的只是努力賺錢,把夢想寄託在家庭的未來,我們不是來送命的,我們不想白白受死。

  我已經等了兩天,但都沒有印辦會派人來的跡象。懷著沉重的心,我逼不得已跟著雇主。我們的目的地是黎巴嫩,這個敘利亞的鄰國,是成千上萬像我們這樣的難民的落腳處。太太說,從大馬士革到黎巴嫩首都貝魯特,路程約 150 公里,由陸路開車,我們應該兩小時內能到達那個國家。但因為有衝突,我們必須經過幾個檢查站。

  我不清楚為何雇主選擇在日出前逃難。那時的我才剛結束夜間祈禱 Tahajud,雇主要我立刻抱起還在睡夢中的 Zahwa,以及昨天就打包好的所有用品和衣服。大馬士革那夜的氣氛很寧靜,在漆黑的夜色中,除了毀壞的建築物,我無法辨識其他東西。

  破曉時分,太陽從東邊出來迎接一天的開始。我在遠處看見一些軍營與坦克,我的眼睛彷彿被催眠了,這不尋常的景像我只在電視裡看過。綿延的沙漠,零星散布著幾個軍用帳篷、軍車以及檢查站。

  我的眼睛一直被這一幕給吸引,直到我微微聽見模糊的聲音傳來,uuuueeeeeeer……,我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我覺得我的身體變輕,輕到跟著那黑煙飛上了天。我高飛,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隨著雇主被轟炸的汽車,我離開了我的幻夢。





「移民工文學獎」詳細內容:異鄉文學在臺灣:我們的土地,他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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